母亲的手
誓戎
母亲身高一米五七左右，属小巧玲珑妇人之列，但在我的印象中母亲的手却很大，似乎和她的身体不成比例，特别是那些指关节个个粗壮有力。这也难怪因为母亲的勤勉和劳作一般的乡村妇女无法比拟。母亲七岁上死了娘，十岁时死了爹，十二岁又死了亲奶奶，只得带着小她六岁的弟弟同爷爷和后奶奶一起过活。母亲嫁给父亲时已二十六岁了，是新中国成立前后，当时的乡下这样大的年龄出聘实属罕见，原因是母亲给我舅舅娶媳成家后她才嫁人。这期间社会动荡民生凋敝，把弟弟扶持大并使其成家立业，母亲付出的心血和劳苦可想而知。嫁父亲后没多久国家彻底解放，社会较从前安定了许多，为了圆几代人发家致富之梦，母亲和同样爱受苦干活的寡妇奶奶及和奶奶一个秉性的大爷一起艰苦卓绝地劳作起来。他们开过车马店喂养过老母猪还不误种几十亩大田，稍稍有点乡村常识的人都清楚，此类活是多么得辛苦繁琐。那时我当然没有出生，这些陈年旧事都是听母亲或别人讲述的。我记事起是人民公社时代，父亲兄弟三人早都分灶另过，我们家已是七口之人的大家庭了。为了光景不过在别人家后面，也为了孩子们吃饱穿好能上学堂，母亲更是日复一日的胝手胼足地劳作，这都是我亲眼所见。夏天除了跟社员一起下田干活挣工分，余暇时间还要做一日三餐的饭菜，还要到野外拔野菜喂猪，还要喂兔子喂鸡，还要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活。冬天生产队的活少了，母亲又给村里人缝制起了过年新衣。给人缝制衣服也挣工分，年终了让社队从他人所挣的工分里划拨。母亲是个半路出家的裁缝，又不识字，裁剪缝制衣服耗去了她多少精力体力？每到腊月母亲在缝纫机前一忙就是一整天外加大半夜。记得许多夜晚都是我睡醒一觉了，母亲还坐于缝纫机前把一盏油灯在机台上挪来挪去地缝制着，为了防寒蹬机踏板的两条腿上搭了件旧棉袄。记忆最深的是有一年秋天，母亲喂养大的一头猪要出栏，那天一早母亲把猪饱饱地喂了顿好食，让父亲用绳子拴上往村供销社赶，母亲跟在后面吆喝着。猪刚出院门可能意识到情况不妙，突然踅回头向院里狂奔，父亲没反应过来手里还紧攥着绳子，结果拴猪绳绊到母亲的小腿上，母亲一个后滚翻重重摔在地上，左胳膊左手摔成像烧炭棍一样的黑紫色。就这样母亲也没休息一天，而是用块旧头巾把伤胳膊吊在胸前，右手继续干活。
母亲长时间高强度地劳作是铁手也该磨穿了，但母亲的手比铁手还耐用还坚韧，没有磨穿也没落下什么残疾，只是母亲的手粗糙不堪，乍看像几段藤蔓并色彩斑驳。红的是皴裂口渗出的血，绿的是染濡到手缝指缝间的草汁菜汁，黑的是生火煮饭时的烟熏碳烤，白的是刚刚揭去伤痂的新皮肉。小时候我喜欢让母亲搔痒痒，母亲也喜欢给我瘙痒，因为我是家中的老小，只是母亲的手太粗硬还有许多皮刺，挠两下我就来回躲闪吵嚷着让母亲停手，每当这时母亲就故意多挠几下并咯咯大笑，似乎为她拥有一双铁锉般的手自豪。
我集宁师专毕业后分配到包头钢铁公司隶属的一所职业学校当教师，并于几年后成家立业，其时母亲已是六十五六岁的老人了。因为我是家里的老小，家里也几乎没什么负担，但母亲还是一以贯之地劳作，一是缘于她的秉性，二是帮衬两个当农民的哥哥多挣点钱，好供孙子们读书。一年秋季，两个哥还在外地打工，在家留守的大嫂二嫂已把各自的麦子收割完了。母亲为了使两个儿子回村大面积收割完庄稼能及时用上场面，她就赶急拾掇着院前那块地里的庄稼，院前地里的庄稼收割完了，才能碾压成场面。一天正午天气燠热，母亲在院前的那块地里拔豆蔓，拔着拔着头一阵晕眩倒伏在地里。其实母亲几年前就患过一次脑栓塞，是我医院治愈，因为我妻子是本院护士，省钱不说还省事。这次我又医院医院，路途汽车下火车上艰辛不必细表。可这次母亲不像前次幸运，她患的是脑蛛网膜下腔出血，经过一个多月的住院治疗，母亲最终也没能独自站立起来，她半瘫在床。母亲从半瘫到去世，又顽强地活了十年。漫长的日子，前三年母亲主要靠体弱多病的父亲服侍，父亲过世后，母亲靠大哥二哥两家轮流照料。我只能一放寒暑假就来去匆匆地赶回乌盟察右前旗老家探望母亲，以尽菲薄孝心。回到母亲身边我第一要做的事是给母亲铰头发剪手和脚的指甲。由于长时间的远离劳作，母亲的手和昔日比有了天壤之别，母亲的手已褪化得绵软细腻，骨节也比过去小了不少，只是母亲的手既无力并且瑟瑟发抖。这就是母亲从前那双叱咤风云无所不能的铁手吗？这就是往昔那双给我搔过无数次痒痒捉过无数次虱子的手吗？每次给母亲剪指甲我都偷偷地掉泪，并幻想着母亲如果能用她这双手健健康康地劳作一辈子该多好！有时又想可能是上天感觉母亲太累了需要休憩，就让她患病疗养。有诗人写到，最矮的树是母亲的秀发，最矮的山是母亲的乳房，最矮的灯是母亲的眼睛。我要说世上最美的花朵是母亲的手掌。
作者简介：誓戎(原名忻世荣)，年生于乌兰察布盟察右前旗一农民家庭，现为包头钢铁职业技术学院语文高级讲师。内蒙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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